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舍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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舍血

“你才成親,便和你的新婚丈夫分了房?”謝清輝漫不經心地說著,就好像是無意之間發現的,一件最尋常不過的小事。

顧連翹離他近,能看到他臉上的戲謔和自以為然。

顧連翹沒忍住,嗆到:“難道謝大公子以為我在為您守身如玉?”謝清輝嘴角的笑容凝固下來,顧連翹繼續道:“從舟他很好,他知道我娘死後,留給我緩沖時間,他願意以親人的身份陪伴在我身邊。”

她看著謝清輝,眼眸中倒映著他,心裏卻想著另一個人。

“他很好很好,和他在一起的日子,我才知道,我原來也可以被人如珍似寶地對待著,曾經他跟我說侯府裏的生活是碗夾生飯。”

她頓了頓,繼續道:“我起初不信,後來卻是懂了的。”

她的話不知哪戳破了謝清輝狹隘阻塞的心胸,他冷笑一聲,將手裏的碗盞一丟,起身:“那我就等著,看你們會有多幸福。”

他來的突然,走得也突兀,沒有驚擾到村裏的其他人。

唯留下顧連翹在淡淡飄搖的燭火中發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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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,顧連翹心裏有事,臉色不好,沈從舟也似一夜未眠,眼底盡是青黑。

他趁顧連翹正在擇菜功夫,蹲下來欲捉住她的手為她戴上手鐲。

沒想到剛碰上,顧連翹便拾掇起地上的東西,沈從舟撲了個空,顧連翹也意識到自己失態,忙解釋道:“我正在忙呢。”

沈從舟垂頭,隨口應了聲,將手鐲收回懷裏,等吃飯的時候找了個機會,對顧連翹道:“這陣我去蓮花鎮,發現長安城內的戰火慢慢波及到附近的城鎮了,白雲村地勢平坦,怕是也避免不了,不如,我們先離開這兒,在做打算。”

顧連翹呆在原地,放下碗筷,看著他:“我娘還在這兒。”

沈從舟嘴角噙著一點嘲諷的笑容,但很快又忍下去,“顧夫人人死不能覆生,我們總得為活著的人做打算。地方我都想好了,走得不遠,咱們去潼關,等長安城這邊的戰火了結後再回來便是。”

顧連翹還是有些不舍得。這個房子的大多數家具還有小物什都是顧夫人在世的時候添的,住在這兒只要不去想山上的那座墳塋,她娘就好像是出了一趟遠門。

院內種有不少仔姜,顧連翹都舍不得吃它們,總像多拽住一些她娘留下來的印痕。

她這般猶豫踟躕,倒讓沈從舟擰眉,他鮮少有這般惡劣的語氣,他放下碗筷,食指在桌上敲了敲,將顧t連翹喚回神。

“你不想走,想留在這兒,到底是為了顧夫人,還是舍不得謝清輝謝大公子?”

顧連翹不敢相信這是他會說出來的話:“你在說什麽?”

沈從舟卻像是忍了許久終於失控一般,“不然呢?我一而再再而三讓你走,你為何不願意?難道不是因為他?顧連翹你知不知道你娘要是知道你為了一個男人這般自甘下賤...”他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,又按捺住舒緩語氣道:“我們只是暫時離開這兒,又不是不會回來。”

顧連翹楞楞地看著他,仿佛第一次認識他。

沈從舟避開她的眼睛,但心腔中的怒火仍洶湧地燃燒著。他微怔片刻,突然道:“昨天他來了是不是?我在站在門外,看到了。”

他惡狠狠道:“他竟然沒死?”

他要怎麽形容自己在那一刻的感受?自己的妻子和她曾經的未婚夫同處一室,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不要多想,他得相信顧連翹,畢竟相處了這麽多年,她是什麽樣的人,他會不知道嗎?

可他還是忍不住發散思維,他是顧連翹的丈夫,她若是被挾持,為何不叫喊出來?

顧連翹被平地擲出來的話炸得頭皮發麻,她不知道他昨晚在外面都猜到了。

可她不願把這事告訴他,便是不想讓他多想,但很顯然,她又把這件事做的糟糕透了。

她冷靜下來,如實道:“他過來找我。”沈從舟安靜地聽著,顧連翹:“約莫是因為那餐飯,他以為我還念著他。”

沈從舟避開她的視線,落在顧連翹右後側的置物架上:“就為了這件小事?若真的歸根究底,是不是這事還得賴我頭上?不然他也不會又找了理由來找你。”

說完,他似是被謝清輝的齷齪惡心透頂了,站起身:“我吃飽了,鎮上還有事,連翹姐要是想好了便來鎮上來找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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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面幾日顧連翹心亂得不行。她前思後想,最後還是決定相信沈從舟。

戰火波及的範圍越來越大,白雲村出走的村民也越來越多,縱使顧連翹在再不願意,也只能將屋內的家當收拾到地窖中,去鎮上找沈從舟一起去了潼關。

潼關退敗下來的朝廷衛兵極多,沈從舟忙得腳不沾地,幸而有顧連翹及時趕來搭把手,才能喘口氣。

這日顧連翹正在替一個衛兵包紮傷口,只聽到後邊一個跛著腳的道童道:“欸,你是不是沈大哥?”

沈從舟一怔,隨機呵斥身邊的藥童做事墨跡,這才轉過臉道:“不是,你認錯人了。”

道童瞧見他這不饒人的性子,只當自己認錯了人。

沈從舟有意瞥了眼顧連翹,見她沒註意才放下心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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潼關城的傷兵越來越多,顧連翹眼睜睜地看著附近的城郭人煙逐漸稀少,這日剛把藥草碾磨好,便見沈從舟著急忙慌得奔到屋內,只來得及提起藥箱,便拉著顧連翹往外跑:“快走,廢太子叛軍打過來了。”

剛出去,只見街上奔潰之人各個人心惶惶,潼關城本來就是要鎮,住得人也多,不大的主街擠滿了人,沈從舟一手提著藥箱,一手拉著顧連翹,可人前人後大家夥都想快點逃命,各個你推我搡。

顧連翹哪裏擠得過身邊正值壯年的青年,又忽聞一聲:“城破了!”,只覺得後面擠著出城的人劇烈撞擊著她的肺腑,讓她幾欲呼吸不暢,最後還是沈從舟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死死地護在身前,才避開被踩踏的命運。

出城,硝煙彌漫,官道上到處都是死屍,血流成河,路途兩邊樹梢都燒得焦黑,周邊的村莊被一叢叢紅色的火舌焚燒殆盡。

潼關城本就是北方,除開幾條主要河流,沿途溪水甚少,沈從舟和顧連翹逃難了幾日,將藥箱裏能吃的草藥分吃殆盡後,二人便自然而然落到了饑渴交加的地步。

顧連翹一路跟著大部隊逃離戰火,眼睜睜看著人群從強奪食物到後來的易子而食,她何曾見過這般亂象?勞累饑渴加上長途跋涉後,終於在一場暴雨之中徹底病倒了。

雨水的降臨非但沒能緩解他們的處境,反而讓狀態更糟。沿路的死屍被雨水泡爛發軟,帶著惡臭的積水流入人的肺腑之中,很快便是一場又一場的瘟疫。

沈從舟拿著藥箱的藥缽接下雨水,燒開後再來飲用,但沒有食物還是橫在他們和死亡之間最大的難題。

顧連翹自顧夫人身死之後,肺腑之中本就存著郁結之氣,這場戰亂跟天災幾乎要了她半條命,沈從舟在再三討要食物無果後,拿著刀刃劃開了自己的胳膊。

汩汩的鮮血流入顧連翹的嘴中,喉舌之間盡是粘膩惡心的味道,可沈從舟卻不由她拒絕,強硬地把血灌入她的身體裏。

顧連翹睜著朦朧的眼,卻見沈從舟面上表情覆雜,他喃喃低語:“連翹姐,你得看清楚,是我救了你,也是我為了你連這身血都舍得給你。”

再次醒來時,顧連翹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營帳內,地上鋪著稻草跟棉被,後側方有一矮榻,上面放置著各式書信。

營帳外震耳欲聾的排練聲響徹雲霄,顧連翹掀開帳簾,只見謝清輝穿著金甲立於人前,她忙去尋沈從舟身影,謝沈硯見她醒來,忙在謝清輝身邊支會。

他聞言,定住,然後轉身。

她從未見過穿著金甲的謝清輝,不同貴公子時期他的風流瀟灑,穿金甲執劍的謝清輝,威嚴感更甚。

二人一時無話,謝清輝看著她第一眼,卻是充滿嘲諷:“這就是你說得會過幸福的日子?你知不知道,你差點就餓死在逃亡的路上?”

若是從前,顧連翹定然為他的挑釁炸毛,可現在她的心裏只有一個念頭:“從舟呢?”

“從舟?”見她如此親昵地叫著另一個名字,他語氣頗為微妙。

“他丟下你逃命去了。”

顧連翹下意識反駁:“我不信。”

謝清輝臉色十分難看,但終究沒有為難她,謝沈硯帶她去了另外一個營帳,只見沈從舟蒼白著臉,正在為受傷的士兵處理傷口。

見到沈從舟好好的站在那,顧連翹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了下來,她快步跑上前,從身後抱住沈從舟,抱住幾乎失而覆得的他。

這一幕落在謝清輝眼裏,卻是十分紮眼,他命親衛將顧連翹拉開,又屏退其他人。偌大的營帳只剩下他們三人。

謝清輝開口便沒跟沈從舟繞彎子:“你倒是會拿捏人心,胳膊上的傷口軍醫給你縫了不少針吧?潼關城到各路軍營都不遠,憑你一身醫術,怎會落到一點吃食都謀不到?”

沈從舟被顧連翹抱了個滿懷,他心裏小小喟嘆一聲,尤其享受著謝清輝的撚酸呷醋,他面上只是輕輕皺眉:“連翹當時病得那般厲害,我自然關心則亂、慌忙不已,不似謝大公子,因為沒那麽喜歡,所以永遠理智清醒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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